结束游玩已经过了两周，我仍然在回味它带给我的震撼。于是决定写个长评。


《Hellblade: Senua's Sacrifice》（地狱之刃：苏纽尔的献祭）是Ninja Theory于2017年出品的动作解谜类游戏。
事实上，动作或者解谜这两个类型并不能完全覆盖这款游戏的多样性，它还可以加上ASMR、寻路、心理恐怖、冒险等一系列标签。这是一款无论是游戏艺术还是社会关怀都诚意十足的作品。STEAM曾上有一条评价，称其为“北欧背景的神经病步行模拟器”确有几分道理，游戏甫一开始便是一段长达五分钟的渡舟之旅，女主角Senua坐在木舟上，周围是无数男男女女的声音360度立体声忽近忽远地环绕，有嘲讽，有劝慰，亦有嗤笑。若是没有耐心的玩家，很可能会在开始便放弃它，因为这款游戏的开端没有任何指引和教学环节，只有冷冰冰的话语充斥着你的四周，这个酷似亚马逊丛林的世界似乎只有你一个人，又似乎人山人海。你需要从这样别具一格的游戏氛围中摸索出它的背景：

Senua是一名凯尔特战士，她带着爱人的头颅只身一人来到冥界，与恐惧和死亡为敌，试图追寻她所爱之人的灵魂。

音画：
Ninjia Theory的产品经理Dominic Matthews在采访中说道：“ I think a lot of that comes out of our decision to develop Hellblade as an “independent AAA” game（我们认为很多原因使我们决定将地狱之刃开发为‘独立3A游戏’）. ”“独立3A游戏”这样一个特殊的类型是《地狱之刃》为自己打上的烙印，因此它必须既要又不逊于大作的内容特色，又要兼顾独立精神。
即使作为独立游戏出现，地狱之刃在画面上做出的努力一点也不逊于3A作品，虚幻4引擎打造出了一个极富特色的北欧世界。由演员的精湛演出的Senua，经过动作捕捉呈现在玩家面前，她面部表情生动，发丝飘扬，肌肉的耸动和伤痕一一呈现，五官哪怕狰狞或茫然都能够生动地展示出主角作为凯尔特战士的迷人魅力。
在场景刻画上，Ninjia Theory也力求尽善尽美。每一个场景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无论是黑暗广袤的冥界，诡异多变的乌鸦森林，幽黑恐怖的迷宫，迷幻灿烂的梦境，都展示出他们对环境的苛求。
而音效方面，这款游戏最大的特色便是ASMR自始至终围绕你左右，多声道、多音色的语音比市面上大多数游戏都要真实——甚至引人头皮发麻。这些声音代替常规游戏中的BGM，承担了推动朦胧剧情和指导玩家游戏的双重任务。在你面对BOSS的时候，这些声音会提示“注意后面！”、“使用聚焦（Focus）！”、“快跑！不要停下！”以便玩家在紧张刺激的过程中更好地进行游戏，避免被敌人袭击的风险。而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这些声音也会意味不明地提示Senua的身份和过往，她是谁？她为什么执着于此？尽管没有明确地表明Senua的故事，可是也能从中模糊地推测出Senua的过往。
最为独特的关卡是Senua需要在纯黑的环境中摸索寻路，玩家能够听到的只有耳机里的风声和水声，需要通过这些细微的声响在完全黑暗不见一物的迷宫中躲避怪物、找到正确的路。你能够能到怪物在你身边的呼吸声，但是你看不到它们在哪里，这种未知和黑暗的双重打击下，营造了刺激且令人恐慌的心理恐怖氛围。
这样独特的音画系统打造出一个独特的游戏故事，对于习惯现有游戏模式的玩家而言几乎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玩家必须一知半解地进行下去，才能抵达接近真相的地方。

玩法：
《地狱之刃》的玩法主要包括两部分：解迷和动作。
众所周知，作为冒险类型的游戏必然要有探索未知世界的成分存在。《地狱之刃》将探索与解谜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巧妙的游戏模式。聚焦（Focus）是Senua所具有的特殊能力，每达到下一关之前会有一扇紧锁的大门，上面有数个不同的符号，你需要依靠环境中现有的物体，通过视觉错位的方法，转换各个角度让符文与现有物体重合，只有这样大门才能打开。组成这些符号的可能是任何物体：树杈、门框、血迹、栅栏等等任何出现在你视野内的物品。与此同时，游戏为了弥补这样设计可能会目标性不足的缺陷，在玩家靠近答案的特定区域内，整个画面会遍布你需要寻找的符号图案，以此提示玩家。
在此基础上，Ninjia Theory添加了诸如表世界与里世界、透视、拼图、在黑暗中寻路、限时逃生等方式加大解谜的难度，使游戏在解谜方面的难度较大，也非常容易卡关，脑筋转不过弯便很容易因为某个点而摸不清方向。
另一个玩法便是动作。《地狱之刃》的打斗设计不能说有什么创新，但是该有的动作基本都囊括在内，无论是脚踢、格挡、轻攻击、重攻击，还是本游戏独有的技能聚焦，都属于整个战斗系统内。对于魂系玩家而言，本作的战斗不算难度高，选择“普通难度”的大部分玩家基本可以取得胜利。值得夸赞的是，Ninjia Theory作为发行过《DMC：鬼泣》和《奴役：奥德赛西游》此类动作游戏的工作室，制作出的游戏的打击感流畅顺手，不论是锁定目标还是随心发挥，都能够从游戏战斗中体验到畅快淋漓的乐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战斗方式略枯燥单调，玩家容易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战斗中感到厌倦。
工作室在这里还向玩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第一次战斗结束后，会有声音提示玩家“你的失败每一次都会助长黑暗腐质，一旦腐质侵蚀了Senua的脑部，那么她的使命就终结了。所有的努力都是白搭”。表面看起来官方是在告诫玩家如果死亡太多次就会被无情删档，事实上这一点根本不会发生，只是令玩家更加心惊胆战地投入其中——毕竟这是个与自己的恐惧不断战斗的游戏。

游戏故事（涉及剧透）：
《地狱之刃》到底讲了怎样的一个故事呢？
即使是在通关游戏之后，我也很难将Senua的这段诡谲不明的旅程描述清楚，中途不乏混乱的插叙和呓语，让人难以理解其中深意。或许通过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我们可以推测出些许蛛丝马迹。
（以下是我的个人推测）
Senua曾经也是一个受到“诅咒”的少女——因为她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因此父亲谎称她受到了诅咒，并且坚信只有神才能拯救她。而她的母亲也由于精神方面的疾病（精神疾病有可能会遗传给后代）被父亲“献祭”给了神明，事实上是被活活烧死。目睹母亲的死亡和父亲的暴虐，Senua逐渐迷失自我，而在此时，她遇到并爱上了一位练剑的战士，也是她的爱人迪利恩。迪利恩告诉她，她也能够成为优秀的战士。
不幸在之后降临，维京人入侵了Senua所在的凯尔特部落，将整个村庄尽数屠杀烧毁，而迪利恩也在这个过程中被做成“血鹰”，只有当时不在村庄的Senua幸存。Senua在结束流放回到村庄后，精神几乎彻底崩溃，她相信这是“诅咒”带来的灾厄，是自己的过错，她带着自己爱人的头颅（凯尔特人相信头颅能够安放灵魂），试图前往海拉海姆（Helheim）拯救迪利恩的灵魂。因为维京人所处的斯堪的纳维亚属于北欧神话体系，因此Senua一路所遇到的都是北欧诸神，苏尔特尔Surtr（就是雷神3里面那位烧了阿斯加德导致诸神黄昏的神）、瓦尔拉文Valravn和地狱巨犬加尔姆Garm。
而这些怪物和冒险，都是Senua的幻想。这是Senua内心的恐惧和黑暗，一路困扰着Senua前行，而在这个过程中，Senua战胜了这些恐惧，她放下了自责，战胜了内心深埋的恐惧，她的无数个人格或指引或困扰她，但Senua却更加坚定。
最后面对海拉Hela时的设计非常精妙，无论玩家技术有多么精湛，在面对这些怪物时都会被打倒，是不可以被战胜的。这说明了Senua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执念，没有神明，没有诅咒，没有神需要她去战胜，同时Senua也放下了迪利恩，坦然面对他不会再复活的事实，她的心魔便是她自己的愧疚。
尽管这并不能根治女主角的精神疾病，我们却跟着Senua，了解到了精神疾病的复杂性。


社会关怀：
市面上研究精神疾病题材的文化产出在近年来才逐渐增加，社会才的已关注这一边缘人群。从《24个比利》、《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分裂》到《光之镇（The Town of Light）》，不少作品都在探讨精神疾病人的世界，但《地狱之刃》创新型的让玩家以第一人称的方式直接扮演人格分裂患者，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精神病人的世界。
在凯尔特文化中，杰尔特（Gelt）特指为因为战争。诅咒或过度悲伤而发了疯了男人或女人，为了接受惩罚或是忏悔，他们需要在森林中生活。Senua便是一名杰尔特。玩家扮演她所感受到的，也是神经病患者感受到的世界。为此，Ninjia Theory特别邀请了剑桥大学研究精神病学的教授Paul Fletcher和一系列有临床经验的精神病学团队，让玩家群体参与其中，以全新的视角了解精神病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工作室提到，在他们接触的临床病人中，几乎都伴随着听觉幻觉和视觉幻觉的双重影响，因此它们时时刻刻都生活在这种恐慌和害怕中，因此我们不能逃避或羞于展示这些心中的恐惧。电子游戏与精神病学很好的契合点便是幻想，或者说“妄想”。《地狱之刃》以近乎真实的方式演绎出精神疾病所带来的恐怖感，与精神疾病一样创造一个独有的世界，让玩家沉浸其中。
精神病患者所痛苦的不仅是疾病本身带来的困扰，更多的是社会的偏见、孤立和人格羞辱。他们受到陌生人甚至亲友的攻击，在提防幻觉入侵的时候还要抵抗身边同类的异样目光。他们大多被送进精神疾病管理机构，而早期，他们会被关进疯人院。
“你要如何在精神病院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是一个无解的话题。一旦你的立场被预设，无论你如何辩驳也不会有人去倾听。福柯认为“疯癫纯粹是一种主观状态。我们看即使是在经验论中这种治疗方法也与古典时期的疯癫体验的庞大组织结构发生着冲突。由于疯癫既是一种错误，又是种罪过，因此它既不洁又孤立；它脱离了现世和真实，而它又因此而陷人入邪恶。它的双重虚无性就在手一方面它是那种非存在物的可见形式，而非存在就是邪恶的，另一方面，它思空虚和谵妄的情感现象来表达谬误的非存在。”在这样的社会中，粗暴地对待精神疾病患者，甚至少数群体都是不人道的。而《地狱之刃》所希望的，是在玩家切身体会精神疾病患者所遭受的不幸后，能够更加宽容、善良地对待边缘群体，不论是精神疾病患者，还是因为性向或其他原因与众人不同的少数人。
让耻辱之声消失。Ninjia Theory最后谈到，设定与众不同这一立场便是错误。我们为什么会拥有电脑、宇宙飞船、医药、诗歌、艺术，甚至是电子游戏呢？不正是有这些能将他们头脑中抽象的想法在现实中模拟生产出来并与我们分享的那些人吗？社会需要进步，我们需要有以不同方式看待问题和思考的人。所以，我们需要对这些新的审视方式持开放态度。

如Senua所说，
永远不要忘记在孩提时代看到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每片秋叶都是艺术品，每片翻滚的云都是移动的画作，每天都是全新的故事。我们从这种奇迹中诞生，就像大海的波浪最终回归海洋的拥抱。不要哀悼波浪，落叶和云彩。即使在黑暗中，世界的奇迹和美丽永远不会离开我们，它在那里，等待再次被看到。

参考资料：
1.An Interview with Dominic Matthews of ‘Hellblade: Senua’s Sacrifice’：
https://www.thecrimson.com/article/2017/8/8/interviewwithdominicmatthews/
2.Hellblade Wiki：https://thehellblade.fandom.com/wiki/Hellblade:_Senua%27s_Sacrifice
3.IGN中国：http://www.ign.xn--fiqs8s/di-yu-zhi-ren-xbox/21601/review/di-yu-zhi-ren-su-niu-er-de-xian-ji-ce-ping
4.Hellblade: Senua's Sacrifice官方特色MV
5.福柯：《疯癫与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