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聽過，人也會死在太空中。」
這句話是我媽最近寄給我的一封信上的第一句話。她從沒搭過太空船，所以更不用說她沒離開過 Sangfroid 領地。當我跟她說我想要探索宇宙時，她哭了。我們當時在一家當地餐館，桌上有一份淋了糖漿與奶油的鬆餅。在眾目睽睽下，我媽流下了眼淚，而我繼續吃著鬆餅。當時的我才 10 歲。

她在信裡附上了一份報導，內容是一個在銀河系冷清地帶的 SpaceCham 工作站最近發生了意外。因為機械發生故障，有一半的工作人員從氣閘室被放逐到工作站外。報導沒有指出有多少人存活下來。不必明講，我所選擇的工作，我媽完全反對。

「風險實在太高了，你看看這些報導」她在信裡這麼寫著。我彷彿能聽見她和我大聲喝斥這句話。我刪掉了訊息，關掉平板電腦。

我搭乘的太空船正前往 Sernimir II 上的訓練機構，和 Sangfroid 相聚幾十億公里。幾小時後，我就會第一次踏上另一個星球。我面向窗外，觀看遠方的星星發出微光。

「你沒有飛上太空過啊？」駕駛員和我講話。

「沒有。這是頭一次。」

「那你也沒有體驗過太空船飛行時的感覺。坐穩啊。」

我的手緊握著椅子的手把，準備降落到 Sernimir II 上。我以為我聽到了我媽的哭泣聲，但其實是駕駛員的笑聲。

Sernimir II 上的訓練機構是由幾個方型的建築與蜿蜒的隧道組成，在反應爐區的西方有一座降落平台。該星球地面上的大氣非常稀薄，地平線上只看得到虛空與恆星以及行星 Sernimir IV。

我挑了一張折疊椅坐下，和其他 15 位訓練同仁在一間明亮的房間裡。一個中年女子走進來，站在房間的前方笑著。她穿著灰色的連身衣，上頭還有個名牌「Angela」。

「歡迎你們來到第一天的訓練」她講了。「我們會先開始介紹 SpaceChem 的基本知識：它的創立以及使命，稍後還會有一些比較枯燥乏味的內容。」

她拍了手，房間的燈接著變暗了，牆上出現了 SpaceChem 的標誌。

「SpaceChem 是在 2745 年時由 George Vossler 創立。」

牆上出現了體型豐滿、長了大鬍子的男生的照片，之後 Angela 彈指，放映下一張投影片，照片變成貌似鮭魚的魚類。

「原先 SpaceChem 是 Vossler 工業集團的一家公司，專門生產魚類食品。後來 Vossler 工業集團倒閉，SpaceChem開始專注在化學工程上。」

魚的圖片消失，變成了一個星域的圖片

「在那之後，SpaceChem 利用其反應爐科技創造了工業革命。目前我們僱用了超過 20 萬位不同領域員工，在超過 3 千個星球與工作站上工作。SpaceChem 是全宇宙中最大的化學工程與生產公司。」

SpaceChem 的標誌又出現了

「SpaceChem 的使命就是利用經濟實惠、不費力的方式，為全宇宙的人類領地提供高品質的化學必需品。」

Angela 拍手打開了電燈。「有任何問題嗎？」

在房間後面有人舉起手。「最近有很多人對於安全起了疑慮。你知不知道關於-」
「是有個不幸的意外，」她說著。有人咳了幾聲，她瞇著眼睛「我們擁有完善的恆星安全記錄。我們擁有最高等的人才和最多的資源。但不幸地，意外有時會發生，但這些算是少數事件了。」

只有幾家公司的規模可以和 SpaceChem 匹敵，例如他們的競爭對手 SFCM ( Société Française de Chimie et de l'exploitation Minière ) 和 Organexus ( 其規模稍微小了點，專門製作有機化合物，並因其運作不完善而出名 )。SpaceChem 正經歷黃金時期，快速擴展並增加更多成功案例，儘管最近有許多意外報導。

Angela 從一個檔案夾拿出了一疊紙「還有其他問題嗎？」

「那個意外的真實情況是如何？」另一個人提問，也是在房間後面的。

她整理了手上的紙並用她前面的桌子將紙對齊。
「怎麼會有一半的工作人員被排出到外面？就算說是故障問題，他們為甚麼會在那個地方？」

紙從她的手指中滑落，她盯著我，用那雙沒有生氣、無趣的眼神。我清了清喉嚨，她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她的嘴上露出一絲微笑。

「我需要點時間。我要去…我等等會回來」她走出了門。

她沒有回來。

隔天，Angela 回來了，心情愉悅，沒有一絲苦難。如果有人向她問那件離奇意外的問題，她只會笑一笑，不管問題。訓練繼續進行後，我們接觸到更多技術專題以及實習機會。

我在食堂總是看到 Angela 坐在同一個桌子旁邊。她會向我招手，而我向她點頭後就和其他同仁坐在同一個桌子。一天天過去，我對於 SpaceChem 的食物與環境感到厭倦。我拿了一份魚酥三明治到我的托盤上，但我根本不餓。

在食堂中央，Angela 在她的鐵桌旁看著我。

「嘿。」我說了。

「要坐這裡嗎？」她問我。

「當然。」我抽了張椅子坐下。

Angela 打開了托盤上四份魚酥三明治的其中一份，用雙手握著包裝紙。「你覺得如何？」

「訓練感覺還好，不過我很想開始工作。」

「我是說這個。」她揮著面前手中的魚酥餅。「SpaceChem 的特產。含有豐富蛋白質。」

她咬了一口魚酥餅，餅皮發出清脆的聲響，桌上掉了一些餅皮屑。我敬畏地看著她吃那份食物，我真的完全沒胃口了。沉默一會後，她打開了第二份食物，包裝紙發出聲響。

「所以，Angela。」我暫停一會。「你在 Sernimir II 待多久了？」

她用袖子擦了嘴巴。「八個月，我當時離開到這邊是為了職務輪換。」

「你比較想待在同一個地方嗎？」

「不。我必須接這份工作。我的前一次任務遇到了困難。」

「至少你是一位很不錯的訓練人員。」

她只對我笑了笑。

「你前一次任務在哪執行？」

「我不想聊這件事。」

之後對話結束，她繼續看著我吃東西。我沒有碰我的魚酥餅，我離開桌子後把它扔掉了。

我被信封滑過門縫的聲音吵醒。我穿上襪子，踏上冰冷的地面。有人在外面驚呼一聲，抽回了信封。我按下控制面板的按鈕，打開了門。

Angela 出現在面前，手中抓著黃色信封，眼睛睜大大的。他的藍色睡衣拖在地上，光著腳站著，頭髮綁著頭巾。

「早安。」她把信封放進黑色資料夾。

「你在幹嘛？」

「只是在夜間散步而已。我有時候睡不著。很抱歉吵醒你。你應該回去繼續睡覺。」

當她轉身時，我抓住她的肩膀。「等一下，信封裡的內容是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你等等就會知道的。」她眼神盯著地上，將資料夾抱得更緊。

我走出房間，和她一同在大廳。

「為什麼現在要帶這封信？」我問她。

「是你的工作分配。」她從資料夾拿出信封並放到我手上。「你會和我相處過的一位經理 Joel 工作。他人不錯。」

信上寫著一個星球的名稱 ( Danopth )、員工層級、員工編號。這些資訊對我沒什麼意義。

「也沒那麼糟啦。」

她滿心期待地看著我，而我摺了信並塞到我的口袋裡。

「謝謝。」

她吐了口氣，臉上掛著笑容。「我還有其他東西要送。祝好運，夥伴。」

她眨了眼睛，並隨著胡亂飄逸的藍色睡衣走過大廳，她光腳的步伐踏著鐵質地板。

門後傳來一陣深沉的怒吼。「又來了？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只是來回報故障的。」有個女人說了。
我猶豫了一會，對著門退後幾步，打算等等再回來。讓我驚訝的是，門居然自己打開了，出現一個高個子，應該就是 Joel，還有一個穿紅色連身衣的女人。Joel 站在鐵桌後面，皺著眉頭、交叉雙臂。

「組個團隊修補管線破洞。」

「當然。」她挺起背部。

她離開辦公室看到我，對我簡單點頭一下便從我身旁過去、穿過門廊。Joel 用他的手摩了幾下臉。

「請進，剛剛很抱歉。我們最近有許多機械運作問題。還有剛剛那位女生是 Marianne。」

辦公室沒有地方可以坐了，所以我站在他的辦公桌前面。

「你才剛完成訓練。你之前在 Sernimir 對不對？誰是你的訓練人員？」
他看遍了我全身上下。

「Angela。她說過她和你工作過。」

「沒錯。她是我上一次任務的工程師。她發生了些狀況真糟糕。」聽起來他很懷念當時。Joel 專注於他的手一會兒，之後看著我。「嗯，我們也好一陣子沒收過新人了。讓我跟你做個簡介。」

他從辦公桌後起身，將椅子推到牆壁，並向窗戶做手勢。「你在 Danopth 上，Vesuvius 系統中的一顆許多岩石的行星。地面上有許多液態甲烷礦產，所以我們生產各種碳氫化合物。一點也不興奮的工作，我知道。在他們有替換的監督人選之前我得先守在這裡。

在外頭，地面上有著較深的泥土顏色，在SpaceChem 機構附近也有些閃閃發光的液態甲烷池。

Joel 繼續說著，「根據流程，你得先在實驗室工作。之後你就會計畫生產線。」

他回到座位上。「歡迎，祝好運，並注意安全。」

這顆星球的環境很像荒地，但我實在太致力於工作根本不在乎。SpaceChem 的反應爐科技讓我用了大學所學到的知識與科學原則，創造出新的化合物。我對反應過程感到驚嘆，足以和煉金術做比較。

Joel 給我一封簡訊，叫我到他的辦公室。我不甘願地離開控制台並到東區。到他辦公室後，他坐在電腦前，背後有扇大窗戶還有牆壁。

「我能為你效勞嗎？」他邊打字邊說著。

「你叫我到你的辦公室。」

「喔對。看來我交代給你的研究都做完了，所以該來做點真正的設計工作了。但我得先提醒你，這邊並不是所有的反應爐都可以完整運作。」

Danopth 的天氣與溫度並不會太極端，因此我聽說有運作不良的設備感覺很奇怪。Joel 也覺得奇怪。有時候，他到實驗室時，會和 Marianne 提起問題，而她也想不到故障的原因，Joel 就再度抱怨。

「Marianne 會到你到你該去的地方。」他向房間角落點頭。

這時我才知道她一直都在房間裡，看到她，眼睛帶了點驚訝。她眼睛沒看我，直接從我身旁走過去，我跟著她到走廊，和她保持點距離。

「我們遇到許多問題。就算如此，我們還是得完成事情。希望你能諒解，」她說道。

我們停在一扇玻璃門前，Marianne 刷了一張卡片。門打開了。

「你以後會在這間控制室工作。Joel 在他的辦公室也有一套類似的系統。」

控制室比Joel 的辦公室還大，玻璃窗前有幾個控制台，窗外可以看到廣闊的地表。Marianne 坐在窗戶附近一個控制台的椅子上。

「我該用哪個控制台？」我問她。

「那邊那台。」她指了最靠近門、離她最遠的控制台。

我挑了她旁邊的控制台的位子坐下，開啟系統，並假裝沒聽到她的厭煩聲。

「Marianne，快過來這裡。」Joel 緊張的聲音透過廣播系統傳了過來。

Marianne 二話不說衝出了房間，她坐的椅子撞到了另一個控制台。我跟著她到了 Joel 的辦公室。他靠在電腦前，襯衫上都是汗。Marianne 操控一個控制台。

Joel 敲了鍵盤。「這邊根本沒有東西可以正常運作。」

「有個已經關閉的挖礦機器人又啟動了。」Marianne 打開一個開關，開啟一台螢幕。螢幕上出現一台機器人，在地上平穩走著。

之後地圖出現在螢幕上，將接近的機器人以紅色圓圈表示。「它朝基地走過來了。」

「我們要攔住它，」Joel 說道。

「有方法可以重新規劃它的路線嗎？」我問了。

Marianne 快速滑了介面搜索通訊頻道。

「我們無法和機器溝通。」Joel 輕輕地將手擺到她的肩膀上，暗示她停下。她低下頭，將手放到大腿上。

「那我們要怎麼辦？」我問了。

Joel 大步走到房間另一端，開啟了滅火器下的置物櫃。裡面藏有緊急情況用的服裝。「如果那台機器人撞到這個基地，我們就會被烤焦。」

警鈴響起，他穿上服裝，戴上頭盔。走到門旁並回頭。「基地附近有幾個氧氣儲藏槽。灌甲烷到儲藏槽內直到爆炸，看準時機，把機器人的輪子炸毀。」

「長官，那樣會摧毀我們儲藏的東西。」Marianne 說道，聲音帶著顫抖。

「我們也不會在這裡享受那些東西了，」他說著。「如果你需要幫助，你得要靠自己了。如果我們活下來了…嗯，能活下來再說吧。」

我眼旁瞥見 Marianne。她穿著紅色連身衣，進入又離開我的視線，緊急警示燈閃亮著。Joel 身後的門關了起來。

逃生艙從基地彈射出去。小窗外落在 Danopth 地表上的碎片愈來愈小。我們解開了防護衣的頭盔，發出嘶嘶聲。

Joel 臉上滿是汗水，在太空船內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我和他握手。

「做得很好。我們能逃出去要感謝你。」Joel 放開我的手，用他的袖子擦額頭。

我的手感覺就像被門夾過一樣。「現在要做什麼，長官？」

「這個基地即將被廢除。這裡的人都重新分配職位過了。而你則是升遷了。」

Marianne 噘著嘴、不發一語。

「還真快。」我說道。「是什麼造成機器人故障？」

「是軟體故障。」Joel 聳了肩膀。他地下頭看地上。「不過那個機器人還有個奇怪的地方。」

「什麼地方奇怪？」

Joel 閉上眼睛，頭靠在頭枕上。「他們拆解機器人，發現有個技師卡在裡面，當然，死掉了。」

他再次聳肩，但我的嘴無法閉合，滿是驚恐。一段時間後，Joel 馬上呼呼大睡。

Joel 背對著門站立，看著窗戶外面一片翠綠的草地。風吹過山丘，上頭的植物搖曳著。我背後的門關了起來，碰到我的腳跟，我加入 Joel 和他欣賞藍天白雲。

「真不敢相信我在 Danopth 待了那麼久。我都忘記綠色是多美好的顏色，」他說著。「感測器訓練如何？東西能運作嗎？」

「沒有問題。每樣東西都能正常運作。」

Joel 摸了他的鬍子笑著。在機器人事件過一個禮拜後，知道自己要到 Alkonost，鬆了一口氣。我們都一樣。我偶而會和 Marianne 在對話中提及事件，從來沒在 Joel 身旁講過。當 Joel 戴上頭盔並走出門時，他很明顯不只是做了即興演出。我問 Marianne 這是不是包含在她的訓練內。她給我消沉的眼神，背對我，並繼續工作。

Joel 畏縮了一下，彷彿是想抗拒外頭的光線，並捏了自己的鼻梁。「我要坐一下。」

他坐下時發出碰撞聲，手肘靠在桌上，頭猛力落到手肘上。

「你還好嗎？」我問他

「還好，只是偏頭痛。」他打開一個抽屜，翻裡面的東西，直到我聽到藥罐發出聲音。「我們待會再聊。」

我帶著記載圖像報告的平板電腦前往 Joel 的辦公室。這邊的生產率是 Danopth 的三倍。我們正在創新生產紀錄，甚至可以和生產率最高的地方匹敵。

門打開，我進去辦公室，眼睛看著平板電腦的圖像與資料，同時聽到一陣怒吼。Joel 猛力用頭敲著辦公桌、拔他的頭髮、磨他的牙齒。我還能聽到牙齒上琺琅質的摩擦聲。他的下顎發出聲響。

「Joel？」平板電腦掉到地上。

他再次怒吼、抬起頭、開著一顆眼睛，再把他的頭撞向鐵板。我跑到辦公桌後面。他再次大叫，打他的頭，血順著頭髮流下。我拉他的手臂，繞在我的脖子上抬起他。

「我們得去一趟醫療區。」

我在走廊上拖著他，很明顯他沒在聽。

我一直開著 Joel 最近發出的電子郵件，久到這封郵件根本印到了螢幕上。

早安，我的朋友：
感謝你昨天出手相助！我感覺好多了。狀況改善不少。有空時請你到我的辦公室。:)
- Joel 上

Joel 是一個長了大把鬍子的高個兒，我能想像他砍樹，並在懸崖邊搭建自己的小木屋。但我無法想像他寫封感謝信給他的下屬，更別說他會笑。也許護士為他的偏頭痛給他效果很強的藥。

我站在他辦公室前灰褐色的對講機猶豫著。房間內傳出不太清楚的聲音，聽起來不像 Joel。我收起我的手，門似乎被別人打開了。房間內的光源只有窗外的陽光，我只能看見 Joel 本人的身形。

進到光明中，讓我帶你看看真相

這句話在我耳裡回響著，但我也知道，那句話不是被誰說出來的。Joel 揮開了手臂，接著我的頭整個痛起來。我抓著我的耳朵，心裡也開始悸動。接著腦袋裡又出現刺耳的話語。

見識星辰們治療的力量

Joel 站到了陽光下。他的臉整個不成人形，眼睛和嘴巴變成了皺褶。皮膚變成了粉紅色、也變得生硬。他大把的鬍子也不見了、留下了傷疤。他的耳朵開始抽搐。

我們在一起，就可以得知真相。在一起。

腦中整個都是痛苦，眼前一片空白。我使勁用手敲我的頭，也因為無力感，膝蓋跪到了地上。

我感覺到有人握了我的肩膀，把我壓到地上。伴隨耳鳴聲，我聽到左輪手槍上膛的聲音，再來就是開槍聲，和一團肉泥捶到地上的聲音。耳鳴聲沒了，我終於恢復了意識。我睜開眼睛，看到Joel的身體倒在地上。

有人用腳碰了 Joel 的身體，讓他不成人形的臉面向地板。我抬頭一看，一個男人，手裡握著銀色的老舊左輪手槍。他沒有注意到我，我嘆了口氣並站起來。

「我建議你做好準備」。他說著並收起手槍

我眨眼「準備幹嘛？」

「我要去粒子加速實驗室。」他跨過 Joel 的屍體，在門口停下。「要瞄準眼睛。」

他跑走了，門關了起來。我整頓一下衣著，轉身，眼前的景象嚇著我了。窗外竟然有懸浮著的超大型金字塔，那個金字塔也用超大的眼睛回瞪著我。

空氣中充滿著槍枝煙硝味與屍臭味。我趴在 Joel 辦公室內的控制台上，他的無臉屍體大概離我 3 公尺遠。附身在 Joel 身上的怪物，他的話語在我的腦中迴盪著，但我很快就忘了那些話，反正那個怪物也死了。

Bruce 進到辦公室，衣衫襤褸。

「我要關閉這個設施，」他說著

我呆呆看著他。腦中只能想著剛剛在窗外看到的超大懸浮金字塔。

「剛剛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問他

「異常現象。確實會發生的。」

「『異常現象』？你是這麼稱呼的？基地都被摧毀殆盡，人員死傷也有一半以上了耶！」

「這就是我們這一行的黑暗面啊。」他握起雙手，低頭說著。

靜默持續了一會兒，我可不認為現在是哀悼的時候。Bruce 拍著兩手的食指，看了一下 Joel 的屍體。

「這兩天我會安排你到 Sikutar 星球去。」他脫下夾克，蓋到 Joel 的頭上，藏起那些傷口。「在這一行就是會遇到怪事，人們因此而死。我們也是盡力而為，我們不可能因為這些怪事停下腳步。」

他說完，我全身感到一震寒冷。我對他點頭，他對我微笑著說「看來你了解了。」並離開。

「歡迎啊。」

Tim，新的管理人，拍一下我的背並說著。我剛從太空船出來，後頭跟著 Marianne。

Tim 帶我們走過空氣艙，進到新設施。每個基地都是由各種房間模組組成，組合在一起形成完整的設施。

他微笑著。他一個月前獲得晉升成為管理人，本人看起來還沒過 30 歲。他身穿藍色標配連身衣，胸前口袋還有別一些 SpaceChem 的徽章。

「我有聽說 Danopth 和 Alkonost 的意外了，看來你們運氣真不好。」他喀喀笑說著。

Marianne 轉動眼珠表達些許不滿。我沒說甚麼，陪著他通過走廊。我沒心情去想困在挖礦機器人中的工人與 Joel 不成人形的臉。

Siku 這個字，在愛斯基摩人的語言中代表雪。這個冰天雪地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雖然說，我也能從其他語言找出一樣意思的單字。溫暖的設施外頭，就是大片的冰地，覆蓋整個星球。冰層的厚度有幾百公尺、也帶有一些裂縫。這顆星球的日夜循環和 SpaceChem 標準時間差很多，因此我們很多時候都是在晚上工作。

我站在 Marianne 的辦公室外，手裡拿著兩份太空魚酥餅。他的辦公室剛好就在 Tim 的辦公室旁。我很少在她十平方英尺的房間外見過她，我想她房間裡應該也有收納床用來睡覺。

我按下對講機通話鈕「Marianne，我給妳帶點吃的來了。」

門鎖發出聲響打開了。Marianne 坐在鐵桌後，身穿紅色連身服。她看著我手上拿的魚酥餅，表現出失望的表情。我把吃的東西丟到桌上。

「又是魚酥餅？就沒有別的嗎？」

「畢竟是 SpaceChem 特產嘛。」

她拆開包裝，厭惡地吃一口魚酥餅。她吞下去，活像在吃沙子一樣。她把魚酥餅放回桌上。

「今天又有兩台探測器壞掉了」

「Tim 為什麼要一直出動探測器呢？」

「他想知道冰層裡面有沒有資源可以採集。」

「搞不好冰層底下還有活著什麼生物以吃探測器維生咧。」

「別說那種話啦。有人會信以為真的。」她對我皺眉頭。

「抱歉啦。不過妳也知道，那些探測器根本沒辦法適應這邊的環境。」

她聳肩，再吃一口魚酥餅。

「你最近有沒有找 Tim 聊天過？沒有的話，你該找他聊聊。他說有收到傳錯地方的訊息。」
她把第二份魚酥餅推到桌邊。「謝謝你的魚酥餅。」

「不客氣。」

Tim 辦公室的門開著。辦公室裡充斥了關於公司的事物，像是膠帶黏著的海報、他辦公桌上的小冊子、插滿固定扣的公佈欄，還有辦公桌上印有 SpaceChem 標誌的馬克杯。

「喔對，我正要找你談談。」他說著

我抓了抓我的脖子後面。Tim，就像 Marianne，似乎鮮少離開辦公室過。我有一次在餐館看到他，不過他只是用他的 SpaceChem 馬克杯裝點喝的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Marianne 聽你有提到傳錯地方的訊息？」我說了。

「對，這些訊息很怪。」Tim 順勢向左轉並拿起一台平板丟向我。平板飛過辦公桌面，摔到站在門前的我前面一公尺的地面上。

我從地上拿起平板，稍微清理一下螢幕。一個奇怪的訊息出現了，夾雜各種橘色的怪異符號。這些符號的意義無從得知，感覺就像黑板上的塗鴉。

「你有秀這個鬼東西給技術組的人看嗎？」我問他

「他們說只是垃圾訊息。」他皺起眉頭。「不過這些訊息的對象是你。」

我滑著平板，看著其他的訊息，出現的只是更多更亂的符號。我將平板面向 Tim「我看不懂。」

「這些訊息確實難以辨認，但是我有看到你的名字。」他用手指向平板的一處「就在這。」

我看他指出來的只是一堆叉叉跟漩渦符號，一樣讓人看不懂。看起來很明顯就不是我的名字。我把平板放到辦公桌上。

「抱歉，我實在是看不出來這些訊息有什麼意涵，這些訊息的來源是哪邊？」

「不知道，沒有署名寄件人，也沒辦法追蹤。」他臉開始轉紅，表現一絲怒氣，把平板關起來「應該就真的是垃圾訊息吧。」

「會不會是探測器發出的雜訊呢？」

「或許吧。總之謝謝你抽空來一趟。」

他靠在椅子上並轉過去。

巨大的碎裂聲響徹走廊，腳下的鐵板裂開，我掉進了碎冰中。我使勁揮舞手臂並嘗試叫喊，但是沒有任何聲音。就這樣，我掉進了深淵。

我猛然醒過來，倒抽一口氣，坐在床上，心臟蹦蹦跳。房間裡只有通風管的運作聲，現在是大家正熟睡的時間。

房間角落的控制台發出綠色光芒。我用床單擦手，按下顯示紐。螢幕上出現了那些怪異訊息，跟我在 Tim 的平板上看到的一樣。我的名字被一些螺旋符號強調顯示，像灰燼一樣發光著。我抓著床邊，管不著金屬床架帶來的冰冷觸感。

剩下的就只是雜七雜八、有看沒有懂的內容了。

我關掉控制台，坐在床邊，邊發呆邊聽著頭頂上循環空氣吹出來的聲音，就這樣一直持續到早餐時刻。

「冰層破了！』Marianne 在對講機中大喊。

我快步溜到 Tim 的辦公室，差點沒撞上正開著的門。

「安啦！小裂縫而已。」他張大眼說著

「可是冰層有至少一百公尺厚耶？」

「真的沒問題啦！」他手抓著椅背，捏把冷汗。

窗外，出現了一支紅色觸手揮舞著。

「交給我來處理。」他從抽屜中找出耳機，戴到頭上，他撥打電話，切到外部廣播系統，對的外面的東西對話。

「請注意，你已侵犯 SpaceChem 的據點，我們不容許任何惡意行為，請你馬上離開。」

從冰層下又出現了，另外一支紅色觸手。

「它不可能乖乖離開，它又不是人類。」我說道。

「這是管理訓練的一部份。」

我們對視了幾秒鐘，看來他沒遇過這種狀況。

他的耳機開始發出高頻噪音。Tim 跪到地上，手抓著耳機。他抬頭看著我，瞪大眼驚慌，開始大叫。

觸手砸向窗戶發出碰撞聲，窗戶上還能看到幾千個小吸盤。

噪音頻率愈來愈高，Tim 開始流淚了。頻率高到聽不見後，Tim 的頭爆炸了，各種屍塊飛奔、散落到辦公室各處。

Marianne 嚇到尖叫了。

我盯著那支觸手，感覺到有濕濕黏黏的東西從我脖子流到肩膀上。

「我們有什麼武器嗎？」我問她

「當然沒有啊，這裡是研究設施耶！」

我把肩膀上一部分的 Tim 拿下來，是他的鼻孔。

Marianne 開始在門前踱步「我們沒有東西可以保護自己，火箭也沒有燃料，萬一逃生艙壞掉怎麼辦？有差嗎？反正我們死定了。」

「火箭，對了！」我擠過她身旁，開始在走廊上跑起來

我聽到她的跑步聲，她也跟上來了。

我坐到 Tim 的辦公桌前，頭埋到雙手中。設施裡還活著的人拖走 Tim 的屍體，Marianne 用鉗子把 Tim 剩下的屍塊夾起來放到冰櫃裡面。窗戶上的四層強化玻璃，外面兩層有被破壞的痕跡。

Tim 的名牌，棕色的塑膠牌子上刻有金色的名字，擺在辦公桌前。我把名牌往下翻。門發出聲響打開了，但我沒回頭看是誰來了。

「你可真有兩把刷子。」原來是 Bruce。

他點點頭表示讚許。他身穿標準藍色連身衣，底下還有穿一件白襯衫。

「你夠厲害。拯救這間設施竟然還能順便測試我們的新科技。」

我骨子裡發寒「那算不上是測試。」

「我要好好跟你講講 SpaceChem 真正的使命了。」他說著，之後靠近桌邊，他的影子壟罩我的身體。「說看看，你認為我們為什麼會是現在最龐大、收益最高的企業呢？」

我心裡想因為你瘋了，但我沒講出來。

「因為我們的企業吸引力？我們的科技？不，都不對，那些東西其他人早就有了。我們的反應爐專利早在好幾年前就過期了。」他揮舞他的兩隻手臂「你所看到的設施啦、人力啦、資源啦，那些別人通通都有。」

「但他們沒有的是膽識。」他說著，手握拳頭捶打桌面「我不一樣，你也不一樣。我們是唯一願意挺身抵抗患難的企業。我們不是那種遇到困難就夾著尾巴逃跑的懦夫，我們甚至殺掉了那些怪物。」

他張大鼻孔吐氣，雙手撐到桌上往前靠。他露齒而笑「我們現在正是全宇宙中最厲害的工程師。我們能走到這一步不是因為我們是懦夫、而是因為我們是先驅者，了解嗎？」

Bruce 盯著我，我的腦中一片空白。看來和其他企業的執行長不同，Bruce 坐上這個職位不是為了薪水。這就是他的使命。

Bruce 拍了雙手，站起身來打破沉默「我得走了，很高興我們有機會聊聊。」

Bruce 走到門口並轉身「差點忘了說，恭喜你升職了。Hephaestus 是一顆環境惡劣的星球。我會傳些關於星球上我們和競爭對手情況的資料給你。」

在我還沒理解他說的話前，他離開了。我靠回椅子上，累癱了。

Marianne 用卡片刷過門邊的讀卡機「這是你的新辦公室」

鐵牆、鐵桌、內置收納櫃、電腦、控制台、安裝強化玻璃的大窗戶。我把紙箱放到辦公桌上。Marianne 輕敲窗戶將百葉窗打開，出現 SpaceChem 設施底下看來悶熱的黑暗深淵。

Marianne 在辦公桌上放了一些平板與名牌。「我會在隔壁辦公室工作。」

「妳現在是我的助理嗎？」

「我不是秘書。」他將平板與桌邊對齊。「Joel 跟 Tim 都已經掛彩了，所以你可能會需要我的協助。」

她的語調很有說服力，就和她頭上的圓髮髻與有線條的連身衣一樣。

她稍微清喉嚨「你是這邊的管理人了，你得安排設施時程並監督一切。」她苦笑了一下。

Marianne 穿過門，安靜地離開。

辦公室的設計和 Joel 以及 Tim 的一致，但我有更需要關心的事務。我不想再回想任何關於 Joel 和 Tim 的一切。我們這一行就是很危險，這是我們必須接受的事實。

對講機發出聲響「SFCM 的管理人在線上。他說他的名字叫 Xavier。」

「把他轉過來。」

全息影像通話機將影像投射到辦公桌對面，同時也閃起橘色指示燈並發出音效。在橘色的投射影像上，出現一個男人，長長的臉搭配有如鉛筆細長又尖銳的鬍子，這人應該就是 Xavier 了。他身穿尖形翻領的深色夾克，脖子上有白色圍巾塞在衣領中。

「你好，我是 Xavier Mondragon。我是 SFCM 企業在這個星球上的管理人。我想我現在通話的對象就是 SpaceChem 在此處的管理人吧？」

「就是我。我能為你做甚麼嗎？」

他開始發怒「少給我裝客氣了！我們都很清楚最近的地震報告。我們的感知器有感測到你們引發的爆炸。你們幹嘛到我們的領地採集資源啊？」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講的這件事情，我從來沒有下令要展開探勘行動。」我抓了抓下巴。

「我也知道 SpaceChem 是不好合作的對象，但這也太扯了。我們有感測到爆炸跡象，基地這邊也能感受到爆炸的震動。這不可能只是幾個小爆炸。」他繼續口沫橫飛地講著。

Xavier 不說了，直盯著我。我糊塗了，我確實沒有下令任何行動。

「就這樣嘛，繼續不講話啊！SpaceChem 的人都這樣做事的嘛！死偽君子！你如果之後還不管我的警告，我很確定我會再找你理論的。」

他整個怒氣衝天，臉色難看。

結束通話後，通話機發出運作聲關閉投影幕了。

「真奇怪啊。」Marianne 站在門口，手交叉著「剛剛的對話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跟調查小組確認一下，看他們是不是有執行震波實驗。」

Mariann 點頭並回到她的辦公室。幾分鐘後，對講機響了。

「我有跟調查小組確認過了，他們一直都在待命中。」

「看來 Xavier 搞錯了。」

「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在密謀甚麼？SFCM 對於 SpaceChem 在這邊佔有一席之地不太高興。」

我看向窗戶。這顆星球的焦黑表面，佈滿各種火山岩與裂縫。他們可能是想利用激將法，促使 SpaceChem 採取激烈措施，引發負面新聞，但我想 SFCM 應該不會如此過份。那些地震的來源應該是別種東西：板塊運動、火山爆發之類的。我持續望向窗外，不再回應 Marianne。

窗外的景象一成不變。當 Bruce 說這顆星球的環境很惡劣，他真的沒說錯，著實惡劣：又熱又難熬。但我不是來這邊觀光的，趁這邊的熱還沒把感知器弄壞，讓反應爐嚴重故障時，要把能做的都做一做。我做好心理準備，等著無可避免的 Xavier 與他的尖銳鬍子聯絡，但沒事情發生。

挫折感找上我，我怒打電腦前的鍵盤，七公里外的管線破掉了，反應爐沒有回應。

我使用對講機「Marianne，又有反應爐壞了。」

「等會再說，Mondragon 先生在線上。」

我嘆氣一番「把他轉過來。」

Xavier 憤怒的臉出現了「我人在這邊就能看到你的挖礦機，你知道嗎！？」

「我們目前沒在使用任何挖礦機。」

「你的謊言將結束你在這邊的事業。我已經聯絡星際管理人，跟他講 SpaceChem 在這邊的惡劣行為。」

我皺眉頭「你到底說什麼？」

Xavier 看著鏡頭，眼中燃起熊熊火焰「你的公司有段歷史。我們在其他地方也有共用領地，同樣的事情也一再發生。怪事開始出現，然後我們的設施與人員就被毀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再耍甚麼小手段？是不是有破壞我們的管路與反應爐啊？」

我醍醐灌頂。對於 SpaceChem，這些異常的狀況、爆炸、故障的設備，之前也發生過。但 Xavier 不知道那些怪物。

「我們什麼都沒做。你的反應爐怎麼了？過熱還是消失了嗎？」

「關你甚麼事啊！？」Xavier 噴口水說著

「還有其他怪事嗎？怪異訊息？員工變得怪怪的？」

我每多說一個字，Xavier 的眼睛愈睜愈大「對耶，可是你怎麼-」

「你們要趕快逃離這裡。」

「少給我裝偽君-」

Xavier 因為突發的基地崩塌斷線了，所以電話關閉了。

Marianne 狼狽地衝到百葉門停下腳步「感測器偵測到 SFCM 的領地有怪異現象，現在正朝我們這邊移動。」

Marianne 認真起來，操作控制台，打開雷達顯像圖，圖的邊邊有紅點快速移動著。

「這玩意很大，也很快。」她睜大眼看著我說。

我肚子裡出現滿滿的恐懼。地板開始劇烈震動，我趕緊抓著窗邊。Marianne 則用手臂靠著控制台，一直看著那顆閃爍紅點。

怪物出現了。

Marianne 不穩地移動到窗邊，透過薄霧瞇眼看著「那是挖礦機嗎？」

薄霧散去，出現一隻有又長又尖的腳、乳白色眼睛的怪物，它還有黃色的工具機鐵板當作自己的外殼。它的透明眼睛發光，細長的腳開始移動。

「那是啥鬼啊？」Marianne 小聲說著。

「我們得幹掉它，挖礦雷射機還能用嗎？」

Marianne 點頭「我立刻叫地面小組準備設置。」

地面上滿滿的破電子零件與紙張，辦公桌翻了，椅子的腳也斷了，壞掉的坐墊整個在地上。我嘗試關閉再打開控制台，毫無反應。

對講機發出聲響，我以為會出現 Marianne 的聲音，結果是 Bruce。

「再次獲勝！」他笑著說「有好消息，SFCM 放棄他們再這邊的領地了。我們的損害如何？」

「這次不算太糟。」我掃描一遍整間辦公室。地板凹了，不過窗戶和天花板沒事。

「嗯…」我想像他摸著下巴「我會派一支修理小隊把這邊打理好，我們需要派出調查小隊到新佔有的領地。」

我在想 SFCM 是不是真的妥協並完全撤離了，因為不再相信脆弱的聯盟關係與公司的損失。

「我要再重新安排你的位置。」Bruce 說道「你之後會到一個宇宙太空站，我們在那邊發展著前衛的科技研究。」

「我想我留在這邊監督維修進度比較好，我是這邊的管理人。」

「維修小組會處理好一切。這座設施等你回來時還會在，同時這個新計劃可以讓你忙一陣子。等會聊。」

對講機切斷，Bruce 離開了。

Atropos 外太空研究是在 SpaceChem 開始起飛幾十年前建造出來的，它的結構是鐵製的大型圓型建築物。從員工休息室走到工程部辦公室，我得先走過食堂，再走過管理部門和其他小部門。每次走到新地方，就會有小鐘聲與 AI 的音效帶喜悅地告訴我目前位置。

我的辦公室大門半開著，中間卡了一個廢金屬條。這扇門的結構過於複雜，要從外面打開並不簡單。我把兩邊稍微掰開一點，擠進去。

Marianne 坐在她角落的辦公桌後，沒有抬頭。太空站的空間非常有限，所以在受辱下，Marianne 把她的辦公家具都塞在一角，作為她的工作處。她的後面友扇小窗戶，外頭可以看到太空站的另一側。

「我有傳給你一些新資料要看一下。」她說著，繼續在螢幕上點擊和滑手指。

「謝謝。」我停頓一下「Marianne，你會覺得這邊很怪嗎？」

「你是指在這個大塊的鐵製甜甜圈裡嗎？完全不會。」

食堂飄滿魚醬的味道。我和 Marianne、Hikaru 挑張桌子坐下。Hikaru 是雷射科技的研究人員。他人很安靜，鬆散地坐在椅子上。他弄密的棕色頭髮長到把他的眼睛遮住。

我玩弄著魚酥的外包裝。SpaceChem 的食品製造真的是降低食慾的好東西。Marianne 用餐巾紙擦嘴，把魚酥包裝紙揉成一團，那是她的第二份魚酥。

「半小時後實驗室會有演講。你要來嗎，Hikaru？」

「請妳先離開吧。」如果他真的有對著她說，還真的讓人看不出來。

Marianne 聳肩，站起來，椅子移動發出聲響。等她走遠之後，Hikaru 往前傾並清喉嚨。我挑眉毛，我們很少單獨談過。

「先生，」他開始說，邊注意食堂另一邊的 Marianne「我遇到一些怪事了。」

「你在說什麼啊？」

「我在辦公室，眼旁有時候會看到東西飄起來。早上時我的釘書機在我身後飄起來了，當我轉身看到時，釘書機在地上。」

「是不是你有去動過？」

「沒有，我根本沒拿過那個釘書機。」他把頭髮撥起，我看到他惶恐的眼神「有時候是釘書機飄起來，有時候是平板。」

他的肩膀顫抖了一下。我把手中玩弄的食物放下。

他繼續說「有時候我早上在走進辦公室，整個擺設都被重新佈置了。椅子跑到辦公桌上，所有用品都掉到地上，感覺好像有人在。」

「應該是工友很有創意吧。」我給他一個想法。

「我說真的啦。」他皺眉頭。

他向後滑椅子起身，沒有發出聲響，沒有碰過的餐盤留在桌上，溜去大門，厭惡地回盯著我。我拋棄心中的恐懼感，開始吃起魚酥。

接下來幾個星期，我都沒看到 Hikaru。

我進到辦公室，Marianne 正面對窗戶。她沒跟我打招呼，繼續盯著窗外。我開始優化系統 20 分鐘後，我聽到敲擊玻璃的聲音。Marianne 站著，她的手在窗戶上。

「Hikaru 走了。」她說。

「我不知道他可以離開了耶。」

「不是啦，他不見了。沒人在他的房間看到他，他也沒去過醫療室，也沒有他離開這邊的紀錄，他的東西都還在。」

Hikaru 想離開的話當然能離開，只是會需要經過幾番折騰。大家應該都會知道，飛行紀錄每天都會更新，出境入境的紀錄都會保存，不可能有漏洞。

我登入員工資料庫並尋找他的名字，沒有任何結果。

「他居然沒在員工目錄中。」我說。

Marianne 搖頭，回到他的座位開啟電腦。那天早上，我們做得不多。

在星球上，自然會有日夜分別，白天與黑暗。但在太空站中，沒有什麼是自然的。很多天晚上我都是醒著的，看著金屬板釘在一起的天花板。太空站上機器小小的運作聲讓很多人可以入眠，但反而對我的耳鳴有放大效果，讓我受不了。在我離開 Danopth 星球後，我有輕微的耳鳴，而太空站的各種聲響會惡化耳鳴。

我從床上起身，把棉被拿開，光腳站在地板上。手臂上都是冷汗，但我還是覺得很熱，我沒辦法待在這邊。我穿上靴子。

走廊兩邊底下有微弱的燈光照著。我停在一扇窗戶前，窗戶外沒有火山，沒有大草原，也沒有月亮、星星，就只有太空站和虛無。我在這裡多久了？看著外面一片黑，我覺得有好幾年了。

通風管發始發出節奏敲響，但我沒有在意，繼續走在走廊上。敲擊聲開始變頻繁，模式也從長音變成斷續的短音。

我繼續走著，想遠離那個怪聲。這個太空站需要大更新，要先從生命維持系統開始。怪聲音跟著我，經過每一扇門，敲擊金屬的聲音就愈來愈大。聲音超過我，腳邊的燈形成光線，牆壁和門也形成一個隧道，每次敲擊就會震動，一直到我走到一扇門前。

這條路是死路，門上貼有黃色膠帶，還有一個閃亮的紅燈照亮黑暗。我按下紅燈，門開始和久未使用的軌道摩擦，產生一些鐵鏽的同時發出巨大尖銳聲。我用手撥一下連身衣前面。太空站是由數個複雜的區塊組成，某些地方已經廢除不使用了。

回到房間的想法蹦出來。我的床有百公尺遠。我原本可以回去，脫掉靴子，躺在床上再看著天花板直到早上。

我進到已廢棄的房間瞇眼看著。遠處的牆壁有好幾個桌子疊在一起，面向各種不同方向。地上有一些壞掉的控制台。我摸索牆壁，找燈的開關。

天花板上的燈開始閃爍，燈光中出現漂浮的剪刀晃動著。我在那堆桌子上看到 Hikaru 的身體，眼睛張得很大、臉色蒼白。剪刀掉到地上。

「他們又派出一支偵查小隊了。」Marianne 用手指著螢幕上說。

「事故信號嗎？」我問她

「對，但我聽說訊息內容很亂。」

又一個很亂的訊息，和沒意義的信號。我靠在桌上，伸出手臂，頭垂下。從我在廢棄的辦公室找到 Hikaru 後我就沒睡過了。事後的清理工作沒造成很大的風波，為此上頭發一則訊息給所有太空站的 SpaceChem 員工：

「我們必須遺憾地告知你們，Hikaru Lewis 過世了。身為一個好職員、勤奮的研究人員，Hikaru 自殺了。」

我刪除這則訊息，Marianne 沒說話。

「你覺得是不是有麼東西在搞鬼？」Marianne 問我。

我對著我的衣袖自言自語，聽到 Marianne 笑。我覺得非常想睡覺，我的眼睛沉重的跟木門一樣，閉起來了。

一震搖晃把我搖醒。我嚇到起身，椅子快速往後。Marianne 衝向窗戶。

「我的老天。」她大叫。

對講機出現聲音「研究實驗室的雷射故障了。所有人員必須撤離此區！」

Marianne 把手蓋到嘴上。實驗室區域發出一道雷射，射向窗戶右側，切到另外一邊的太空站。

「立刻撤離！」麥克風掉到地上，系統發出滿滿的腳步聲與惶恐聲，之後突然安靜下來。

「我們去食堂吧，那邊比較安全。」我把手放到 Marianne 的肩膀上。

她搖頭。雷射繼續往上切，切出火花，支柱也被破壞。太空站外殼被破壞，圓圈內側的窗戶也噴出玻璃和火焰。房間震動一下，我們跌在地上。太空站把故障的區域切離，把實驗室區域兩端的氣閘關起來了。我站起來。

半圓圈的太空站在太空中浮著，周圍還有碎片。太空站被切成兩半，旁邊還有一個穿紅色連身衣的人飄著，他死了。

「他們不會來了。」她說。

「連個回應都沒有。」

意外發生後，我們關掉雷射，發送訊息請求撤離小隊。起初，我們很樂觀，但日子一天天過去，絕望感愈來愈大。

「你沒打算收拾行李嗎？」

我掃瞄桌面，看看有沒有重要的東西。我給她看我桌上的名牌，把它丟到箱子裡。

「你先搭第一班的太空船吧，我得要去把太空站關閉。」我說。

「你必須一起來。」

「我搭第二班就好。」我嘗試微笑，但我笑不出來。

她張著嘴，眼睛展現不捨，並猶豫了。他改變手握箱子的位置。「待會見。」

她離開辦公室後，我走到控制室。中央控制台是一個大螢幕，上面有每個區段的狀況簡介，有一半的區段已經關閉了。我滑過還有在運作的區段，把他們的電源個別切斷。

固線對講機響起「有隕石要飛-。」

是 Marianne。他被撞擊聲切斷，房間震了一下。我衝到對講機前。

「Marianne，」我向對講機大喊「Marianne！」

太空船區域變成紅色，之後變暗。對講機只剩雜訊，但對講機指示燈還是綠色，有人還在另一端，是 Marianne嗎？

人類，生命短暫的生物

「你是誰？你想要什麼？」我往後退，碰到中央控制台。熱從玻璃傳進來，灼燒我的皮膚。發光的符號瘋狂的移動著。

你幹嘛在乎呢？

符號消失，狀況簡介回來了。所有的字句都顯示無法使用。附近的雷達顯示器發出聲音，發現有一艘護衛艦正往太空站衝過來，那就是信號的來源。

只剩下你了。寂寞嗎？

我口乾舌燥，腦中激盪，了解一切都結束了。所有人都要死在這了，在這空虛的太空，然後被一段新聞上的標題紀念著。但還有一個區域還閃爍著：Hikaru 研發雷射所在的區域。

別擔心，我來陪你囉。

一台紅色的太空船停在緊急疏散區。太空船的門打開，發出聲響，往太空站的氣閘接近並鎖定。一個人出現，是 Bruce。站在疏散區前昏暗的走廊上，他疲憊的雙眼看向我，之後他往回走到太空船上。我緊扣頭盔的接縫處，關閉氣閘，通過金屬走廊。

我身後的門關起來後，Bruce啟動推進器，駕駛太空船，駛離 Atropos 的殘骸。他將駕駛模式切為自動駕駛，從駕駛室走出來，走到太空船後段。我脫下頭盔，放到大腿上。

「很抱歉，」他說。

「我們也沒辦法事先預防，」我說。「那我想我也覺得遺憾吧。只有我逃出來了，Marianne 和其他人都死了。」

「我不是在講那件事。我是指我們之前說過的那些怪物，」他搖頭說著。

他往後靠，把手臂擺在隔壁座位的頭枕上，冷漠地看著我。他說得沒錯。我低下頭，抓著腿上的頭盔。

「真的是很不幸。Atropos太空站有很多好人才。但我們有另外一件事情，你不會回去 Hephaestus IV 星球。」

「什麼？」我的心沉重地跳一下。

「真的很抱歉，回歸正題。有一件特殊的計畫需要你的特殊才能。一個單人任務。」

「我的特殊才能？」

「我想要重新啟動一座已經廢棄的基地，這座基地非常古老。」他交叉腳踝並笑著說「他在一個叫 Flidais 的星球上。非常潮濕，植物也遍佈滿地。基地應該也被植物佔據了。」

「另外組成小隊建立新基地會不會比較好？」

「這件事很急迫，我們沒有時間了。」

他把身體移到駕駛艙，拿起一個平板傳給我，螢幕上有我從來都沒看過的元素。我皺眉頭

「這是甚麼，煉金術嗎？」

Bruce 傻笑「類似吧。」

Flidais 的表面有又厚又濕的霧氣，讓我們看不到棕色的土壤與大量植被。穿過濃濃霧氣，Spacechem 的管線與設施映入眼簾，灰色的管線上還有紅色的苔蘚。

「這設施有多老了啊？」我問他。

「喔，大概一百年了吧。最後運作是二十年前。」

太空船下降到水泥降落區上，表面還滿佈外星植物。Bruce 關閉引擎，操作某些開關，開啟駕駛艙出去。艙門打開，甜甜的空氣吸入肺部，聞起來像雨林。Bruce 跳下到地上，從腰間拿起開山刀。

我跟在 Bruce 後面一直走著。他邊走邊朝植物揮動開山刀。儘管幾年沒有保養，管線仍然完整，雖然有一些損傷，但 SpaceChem 提供的物資已經可以修復。

我們啟動發電機，燈一個個開啟，從維修間，到大廳走廊。在控制中心裡，老舊的電腦運作聲和飛機一樣大，老舊的螢幕發熱，上面出現不清楚的綠色字樣。重新啟用將要花三天時間。

在降落區，Bruce 從艙內丟出三個袋子，裡面有些物資和醫療用品。之後再放出三個大箱子，裡面的東西是要用來修理設施的。

Bruce 用手拍大腿。「就這樣了。我們有直接連絡的管道，我會幾天後問你進度。如果你認為你需要更多東西。」他傻笑說。「那…就代表你做錯了。」

我張開嘴，看著大門關起來，想著這會不會是我看到的最後一個人。引擎開啟，太空船向上飛進天空，一分鐘後消失在濃霧中，奪走我離開的最後機會。

Bruce 每三天就會打電話來，每次他打來時，看起來愈來愈憔悴。他從 Hephaestus 打來，和我通知這邊的維修進展很順利，等我完成這邊的任務後，回來就會在完整運作的設施。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沒機會再回到那邊了。

我清掉一台螢幕上的灰塵，在少許燈光中，瞇眼看上面的綠色字體。灰塵遮住了上面的太陽能板，磷燈只會在晚上亮起。

通訊控制台閃了一下，Bruce 出現了，眼睛紅腫，下巴有鬍渣。在他後面的是鐵牆與螢幕，上面有東西在旋轉。他沒有在 Hephaestus 或他的船艙中，我沒看過這種新式內裝。他將鏡頭往下移。

「情況如何？」他貼近他的鼻子。

我把視線從他的鼻孔上移開，操控並觀看輸出值。「一切完好，我們應該很快就能有第一種化合物了，其它的還在製造中。」

「我們沒有時間了。」他小聲說。

「這些化合物是要用來幹嘛的，Bruce？」

他移開臉，眼睛佈滿血絲。他到底在幹嘛？

「用在一件特殊計畫，你會知道的。」

他斷線了。螢幕變暗，只剩下我和通風管與機器的聲音。

我用餐具刮盤子，我媽開始對我說教。我吃一口鬆餅，但吃起來像大蒜和青草。我把難吃的東西吐到桌上，她笑了。大家轉過頭來看我們。

「我勸告過你了，」她說著。「但你不聽。現在你在這，獨自在幾十億公里外。」

我們站在 Flidais 上的基地外。餐廳蒸發了，那個女人，我媽，走進一個峽谷。

「媽，」我說，「發生什麼事？」

她沒回答我，繼續走著。空氣變濕重，裡面充滿濕氣與苔蘚甜甜的味道。我跟著她

「媽。」我再叫她。

她搖頭。「我不是你媽。」

「那你是誰？」

「我們是古人。自宇宙誕生以來我們便存在，直到結束，我們都會存在。對你的種族來說，我們是無窮的。我們利用星辰、星球上的能量已經數十億年了。」

「但是人類開始破壞星辰，干擾虛空。宇宙的結構開始混亂。你的種族摧毀了我的弟兄們，把倖存者趕到更遙遠的地方。」

「你們有多少人？」

「不知道，但早在你們到來前我們就成長了。」

她的眼睛虛空，嘴巴散漫，跟我離開時我媽的表情一樣。

「這個星球幾十年前就被拋棄了，因為你攻擊人類。」我說。

「有一個人逃了，然後他帶你來找我了。這是命中註定的。」

「你把他們殺掉了，那怎麼不殺我？現在只有我啊。」

「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會接受我給你的條件。」她握住我的肩膀「我們是來和解的。我們會無條件送你們已經佔有的星球，但你們必須留在你們的世界，不再繼續探索。」

「你要我們向你們投降？」

她點頭，手臂繞著我的肩膀。腳下的地板不見，我開始墜落。

我在床上醒來，驚魂未定，心臟蹦蹦跳。之後我冷靜下來，想起來我在哪裡。這場夢讓我無法忘懷。

下一天早上，我終於完成最後的化合物。那場夢燃起我的幹勁，一開始那場夢打擊了我，但最後，我還是想盡快離開這顆悶熱的星球。一切都運作順利，反應爐做出化合物，並由活塞壓縮進儲存槽。我現在只需要聯絡 Bruce。

螢幕開始閃爍紅色警告訊息「反應爐過熱」。緊接著爆炸聲出現。反應爐爆炸，金屬碎片四射。我跌到地上，手心下的地面開始震動，我站起身來。窗戶外，火熊熊燒著，走廊上的警鈴大作。

你好，我的朋友。我跟你講過真相了，現在我要來決定你的命運。

我在腦海中聽到我媽的聲音，立刻反胃。

很快就會結束了，一切都會停止，沒人會知道你存在過，你應該了解你的命運吧？

一波接著一波震動，愈來愈強。控制台與設備在桌上來回，之後摔到地上。我抓住一個控制台，拉起我的身體。在窗外，一顆大眼睛，在一團條狀肉球裡面，看來看去，最後盯著我。

你也沒辦法再做什麼了，這就是你的命運。

血流過我的耳朵，鼓動我的耳膜。那個大眼睛盯著我放大瞳孔，虹膜開始變色。肉球下出現帶刺的觸手，愈來愈多觸手出現，讓怪物起身了。

「我才不相信你的預言！」我大叫。

沒差，你沒有選擇。

怪物變成一團肉泥，眼皮閉著，最後一道雷射射向它。我跌在控制台旁。

被觸手敲過的玻璃上出現裂痕，房間飄進臭味，化學物質與皮膚燒焦的味道從窗戶裂縫飄進。怪物在草地、紅泥地與金屬碎片上，奄奄一息。

「你這邊怎麼了？」

我被 Bruce 的聲音嚇到，他站在門口。

「又出現一隻怪物，我解決它了。」我神智不清，膝蓋搖晃，覺得我站不起來並開始懷疑。「等等，你怎麼來的？」

我們從設施出去，天空被一個閃閃發光的船艦遮住，旁邊還有這艘船的名字：Prometheus。

「所以，你意下如何？準備結束一切了嗎？」他驕傲笑著

我的頭繼續往上看著「它認識你。」

「你不該被它們牽著鼻子走，它們是會說謊的。」

我沒看他說怪物提出的和解條件。

Bruce 帶我從太空船降落處到船艦的指揮中心。黑色背景的全息影像出現，上頭還有旋轉的銀河圖示。Bruce 在表面用手指畫圈，地圖放大到星系，顯現 Flidais，氣體狀的綠色球體。

他彎腰面對控制按鈕，手指放在一大堆按鈕上，就像管風琴演者的手放在琴鍵上一樣。他的臉部肌肉累癱，眼睛滿布血絲、非常疲勞，左右來回看著。看得出來他急需休息，他的身體不時搖晃著。

「它提出了一些條件。」我說。

Bruce 的肩膀抖了一下，輕聲笑著「我們是誰？人類外交官喔？」

「我想不是。」

「它的目的是要幹掉你，你反擊了，我也會做出一樣的事。」

「或許你確實有做過。」我說著，想起那場夢，還有 Bruce 在設施內走動的身影，就像他有待在那過。

「不可能有什麼和平條約，」Bruce 說著，撥動開關。

「你建造這艘船是要用來解決它們，」我說。

他的嘴巴變成一字形，從口袋裡拿出手槍，放到控制台上。我看這那把槍，就是用來殺掉 Joel 的槍。

「我們要了結這一切。為了那些飄盪在太空中的人，為了還在活著的人。不是為 Spacechem，而是為人類。我能信賴你嗎？」

報復心理，燃起我的鬥志，就像我第一次進入太空一樣。我點頭。

Bruce 拉下拉桿，戰艦向已經崩塌的宇宙通道加速。我閉起眼，進入到地平線。

無止盡的落下感只有持續一刻，之後 Prometheus 出來了。在遠處有一顆矮行星，散發紅色光芒。

黑暗中，一艘船艦出現了，我看著 Bruce，他正對著窗外微笑著，露出牙齒。船艦往我們靠近。

「這是甚麼？」

「終局。」

「我們成功了，Bruce！」我用手拍打控制台。隨著雷射關閉，我的焦慮感也散去。Bruce 沒有回應我。

我們真的贏了嗎？我的臉受到腎上腺素與流汗影響發熱。

我看向 Bruce。他歪著頭，口吐白沫。眼睛轉向他的腦袋，靠到控制台上，再跌到地上。我呼喊他，他沒回應，並轉身朝上。漸漸地，他不動了。

我拖走他的身體，靠到牆上。當我放開他的肩膀時，他的眼睛突然打開，倒抽一口氣。我嚇到往回跳。他的頭躺到地板上，他的身體開始抽搐。四肢開始規律抖動，感覺像是要找回原本的功用。首先是她的手腳，再來是他的頭。他朝向我笑著，眼睛空洞，之後站起來靠在牆上。

你的領導是個很驕矜的人，充滿傲慢。

這人不是 Bruce，他的眼睛往回轉，只顯現白色的眼珠。

他根本不懂。他無法接受有其他比起他、比起人類，更厲害的事物。

我的背撞到終端外殼，原本 Bruce 站著的地方。他開始不穩行動著，貼著牆壁抖動 Bruce 的手腳。手槍在螢幕橘色的光芒下照耀著。

我可以把你們已經摧殘的東西救回來，再把你們摧毀掉。但我們也可以就此停住。你只需要現在離開，不要再回來。

「你想要我們不再繼續探索。一個暫停協議。」

我會說這是一個「公約」

它利用 Bruce 咧嘴而笑。那個表情看起來不怪，就算是在 Bruce 的臉上。

「要怎樣才能讓你們不再攻擊我們？」

你們是害蟲。你們可以保留那些領地和珍貴的黑洞，只要不繼續前進就會安全。人類可以無憂無慮活著，只在乎已經知道的事實。

Bruce 的身體在我面前不穩行動著，被怪物大佬附身。Bruce 相信人類最後的命運，但到最後，他的腦子裡只有仇恨。他對於復仇的渴望只能帶我們到這一步。

怪物利用 Bruce 的眼看著我，轉動他的頭，時而咧嘴而笑、時而冷笑。我想起 Joel 滿身皺紋沒有五官的臉、Tim 的鼻子從我的脖子上流下，和 Marianne 最後的呼喊。儘管還有些缺失，這些怪物也沒有比 Bruce 好到哪去。

Bruce 的手指抽搐，向前伸展。我蹲下躲避搖搖欲墜的身體，走到控制台。我用手拿起手槍，指向被附身的身體。

「不行。」

他的頭面向別處，疑惑，但繼續笑著。我扣下板機。一顆子彈穿過 Bruce 的額頭，血噴濺到牆上。槍聲響徹整個戰艦，他的身體跌到地上。

我把槍丟到控制台上，開啟地圖。一些操作後，我確認目的地並拉下拉桿。Prometheus 開始向虛空前進，槍管冒出一縷灰煙。

「根據 Spacechem 放出的最新消息，代理主席宣稱執行長目前在銀河系中尚未探勘的星球上探險，並且目前無法聯繫。有些人懷疑他的說法，執行董事會要求查看公司旗艦，Prometheus，的最後位置，目前船艦狀態為失蹤。他們的首席工程師目前也下落不明。」


「公司剩下的股東們集資，發動一次道德探究，來檢視SpeaceChem高層官員最近的所作所為是否不當。」


「另一則商業新聞，SFCM 副總裁，Xavier Mondragon，在下午稍早宣布將繼續生產流程，在這之前生產已中斷 10 個月。SFCM 在此之前已關閉數個礦場與反應爐，原因為未公開的意外。Xavier 表示那些意外只是技術上的困難而已，目前所有問題均已解決。」


我按下按鈕，切到下一個頻道。Crazy Cash Cathy 出現大叫「快賣掉 Spacechem！快賣掉！」又紅又漲的臉留下汗珠。我小聲笑並再按下按鈕，不在意她的言論並觀看另一個新聞台


「在 Metamorphosis 銀河系通道中，我們在一顆超級地球上建立新的殖民地。這顆星球上有豐富的資源和沙灘。該處殖民者取名這顆星球為「Avalon」。我們將持續關注此處的新聞。」


螢幕關閉，我往太空船窗外看一眼。我在起飛站上，等待起飛許可。螢幕上充滿雜訊，之後出現太空交通指揮處人員，肩膀彎著。他對我比讚並點頭。起飛站的機構收起，太空船震了一下。我開啟推進器，將小船駛出起飛站，飛向無垠的宇宙中。